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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满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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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还看到一位中年男子的脸庞离得很近,拍着手冲她喊 “春娘,分娘”。见她睁了眼,那男子高兴地转过去继续唤分娘。紧接着,一团花白胡子扫到她的脸上。她眨眨眼,自己这是……婴儿身?

    难道已经饮过了孟婆汤投胎转世?不对啊,细想一想,前尘往事,俱在脑中。

    她记得一清二楚,自己是南宋朱熹的玄孙女,嫡亲的。

    朱熹有何来头?理学大儒是也,提出过“存天理、灭人欲”,还推广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一劝妇人守节的桎梏。

    身为朱家嫡亲玄孙女,上辈子,春娘完依照祖上所规定和所期望的女子标准被养大:作一个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熟诵祖训、贞烈守节。自五岁裹纤足上绣楼起,除了孝敬父母晨昏定省外,不下楼,不见外男。

    她有位指腹为婚的短命丈夫。待她长到十四岁,还差一年就及笄嫁人时,夫亡。

    遂依着一名朱家嫡女该依的行止,从绣架子旁边取剪刀,为亡夫殉节。

    连思考都不需要思考,她从从容容地做着理所应当的事。说不定这会儿,家中已经为她拟好贞节旌表上“彤史垂芳”之类的字词,烈妇节妇将是她给朱家留下的荣耀与最后记忆。

    眼下……这是转世了么?

    乳母走上前抱走她。春娘终于看到她的新任祖父、新任父亲、以及他们的衣着打扮。如果这不是梦,那么,她投胎投到了……唐朝。

    这就是书里写的画上画的“妇人袒胸露肌、衣不遮体、男子戴花女子玩蹴鞠、一到上巳节男男女女就眉来眼去、勾搭成奸、败坏闺门风气、私定终身、妇人还穿上男装招摇过市,男不男女不女、从天子到百姓都不正经”的唐朝?

    太可怕了,春娘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悲哀片刻。

    深受朱氏闺教影响的春娘决定,长大之后决不变成那样的唐式女子。衣服自己裁剪缝制,严严实实裹好每一寸肌肤。她要自律,一定不能被如此可怕的唐朝风气所侵蚀。

    她前生是个好女子,今生仍要做个好女子。好女子的定义对春娘来说,应是绝不轻易抛头露面,也绝不跟外男接触。待长到十五岁,听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她择婿,嫁出去,为丈夫生子、纳妾、伺候公婆,像她所受过的教导那样。

    春娘在襁褓中握紧她粉嫩的小拳头,立志要成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花。如此美句,出于宋,而非唐。

    乳母见小小的春娘拳头紧攥,乌黑的眼睛瞪得圆圆,鼓着腮帮子嘟嘴,脸上也涨起红色。乳母以为自己一走动让她受了惊吓,忙“喔——喔”哄着,抱她到床上。

    跟安静好哄的春娘比起来,小妹妹闹腾多了。夜夜准时醒来啼哭不休,也不吃奶,就是哭,哇哇地大声向四邻八舍宣告着柳家新生儿的存在。春娘没法动弹,只能陪着妹妹一起醒、一起睡,慢慢思考她作为一个宋朝闺秀在唐朝的人生该如何度过。

    春娘满月时,那拳头还时不时攥着,眉头也会随之皱一皱。她娘常拿坐在床边逗她们姊妹,每次见了春娘握拳,都会笑对乳母说:“春娘这是急着抓周呢!”

    “那就给她抓,抓着纸笔也让她去考考童子科,兴许能出个小才女。”柳熙金撩起帘子,抱上春娘,对妻杨氏说:“客齐了,抱分娘一齐到厅上去吧。”

    柳八斛在家大摆酒宴,为双生孙女庆满月,厅中高朋满座:从洛阳来的亲戚坐了两桌,市里常往来的胡商番客坐了两桌,里正和邻人坐了一桌,热热闹闹地喝酒行令。

    春娘再一次握拳……这些人怎能男女同席饮酒!

    如果按她的观念,蒙学本子黑字白纸写着,从七岁开始,男女就不能随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好歹她也听到过新任娘亲杨氏跟乳母讲,柳家是世家。世家怎能如此胡来?!哪怕是亲朋好友参加的满月宴,也该摆屏风分成两个小厅。男外女内,不可同席。

    唐朝的风气……唉!

    春娘只好把这些话化成一声叹息,憋在心里,闭了眼睛,任由厅中不守礼法、男女同席的亲戚和客人们把她抱来抱去,摸来摸去。

    她爹柳熙金被人劝了几杯酒,又听得众人夸奖自家闺女玉雪可爱,兴头上来,在厅中摆上一面桌子,铺好锦褥,取了金银宝器笔墨书册诸物,要为女儿提前抓周。

    “大侄子,娃儿还不会爬呢,怎么抓?”柳姑姑摇着拨浪鼓引小分娘转眼珠。

    “姑、姑姑,春娘她、她不会爬、爬就、就会抓了。”柳熙金喝高了,舌头打着结,步子踉跄,差一点手舞足蹈起来。

    屋里人正热闹着,西市柳珍阁看铺子的伙计报:“东家,薛尚书在外头。”

    柳八斛忙起身相迎,拱手作揖,将这位好古风雅

    的老主顾请到上座:“薛尚书,哪阵风把您这位贵客吹来了?”

    薛稷摆手让大家坐下,抚须道:“今日休沐,闲来无事,往你铺中逛逛。满月酒都不给老夫发张请帖?八斛,你是不是想省一坛子好酒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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