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几个心里乐开了花。回到家,我们连粽子都不吃了,调集八个火车皮的水蜜桃北上,打开了南昌的市场。
南果北运,等于架通了广大果农通往市场的桥梁。可是做生意难,鲜果生意难上难,女人出远门做鲜果生意又苦又难。
外省的市场做顺了,胆子就大了,有一年往广东调货,前面十火车皮净赚二十多万,后十火车皮遇到高温天气,水蜜桃一部分沤烂,不但把前面赚钱的亏了,还赔了几万块。我最苦的是逢年过节要和骨肉分离,尤其是结婚有了芽芽之后。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手机,连程控电话也只有村长书记家才有。除夕之夜,鞋匠抱着芽芽早早在村长家等待,线路通了,我却哑巴了,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这本来是万家团圆的夜晚啊,我呢,只得撇下年幼的孩子在外面奔波。我只能告诉鞋匠,我一切都好,很快就回家。芽芽刚学会说话,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叫,‘妈妈抱抱,妈妈抱抱。’我的心都……”
桃汛的话戛然而止,原来,鞋匠蹑手蹑脚溜了出去,喀哒一声锁上了店面的侧门。桃汛眼勾勾地瞪着那里,胸中的愤懑一点一点地涌到脸上。我故意打破沉默:
“无论如何,你是做得很成功的。”
桃汛显然是走神了,老半天才缓过劲来。
“说句良心话,做生意没有做一笔赚一笔的,关键是哪里跌倒要晓得从哪里爬起来。前年是我做生意以来最痛苦的一年,由于浙江水蜜桃的低价冲击,我们桃源的水蜜桃就被打倒了。娘子军白忙乎半年,共亏损了四十多万。这一年的春节,是我的第一个与父亲、丈夫、女儿、两个妹妹一起过的团圆年,可是,团圆饭桌上,我没有动一下筷子。心里堵得慌哪。”
“但是,桃源的人都说你卖水蜜桃发了横财。”
“那是假象,瞎子洗澡冷暖自知,外人光晓得武陵村的桃子卖八毛钱一斤,厦门的桃子卖三块一斤,一斤净赚两块二,你不是卖了二十个车皮吗,一算,还得了,一年就赚好几百万。他们哪里晓得还要运费,还要人员工资,还要差旅费住宿费电话费吃饭钱,桃子还会沤烂、还会缩水、还要抛秤头。哑巴,我说句良心话,这么多年卖水蜜桃,纠长补短,只是赚了一点生活费,给两个妹妹读书、给花季治病也花了一些钱,还有就是推倒了老房子,盖了这幢楼。”
“赚不到钱,你卖水蜜桃干嘛?”
第二章:仇恨(14)
桃汛吐出一串烟圈,干咳了几声,不懂是被烟呛了还是被我的话气的。桃汛右手夹烟,左手空握几下拳头,平静一下情绪,说:
“为我爸。哑巴你想啊,只有把水蜜桃卖出去,才能证明他推广的种植技术是正确的,他才有面子,才能挺直腰杆做人。这是他人生的支柱,一倒,他就垮了。我手头有一点余钱,都被他做面子做光了。村里河堤年久失修,大片耕地受到威胁,他拿出两万元资金抢修;村里要铺水泥干道,他又捐出两万五;九曲桥要翻修,他再次出资一万块。”
“这么说,你是为父亲活着?”
“不是,水蜜桃卖了,不是造福乡里吗?”
“嗯,我听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对我跟花季的事。”
“咦,刚才我怎么说的?你让我说经历的,现在又怪我了。”桃汛吐出一串烟圈,悠悠地说,“说句良心话,哑巴,你别傻了,这件事惟一的知情人是谁?就是你母亲宋朝霞。”
“为什么?”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
“你妈被谁强奸,她自己能不晓得?”
13、真相
我再次擂门进桃花庵,尼姑们刚刚吃过斋饭,正准备做晚课。一律的光头与袈裟,又是夜色朦胧,还真认不出哪个是我妈。道静师傅笑盈盈地走过来,拉我到门外说:
“宋朝霞法号慧海,在庵里的职务是饭头。万物皆法生,人人有佛性,你就成她吧,让她清静清静。”
我两脚一里一外跨着门槛说,“就问一句话,问完就走。”
“那也不能进去,晚课前我们要沐浴更衣。”
我掏出折好的批复复印件交给道静师傅,“你让她看这个,看完写上一个人的名字。”
现在,我坐在桃花庵的门槛上,夜已经很深了,一线光从门缝漏出来,把我疲惫的身体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