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韩景堂经历多次历险,负过多少伤,杀了多少人,随着岁月的飞逝烟云一样飘散在长山密林和荒荒草原大漠。有一件事没忘,他失掉左耳的一幕——
绺子在科尔沁草原深处趴风,漫长的冬天闲得无聊,腰里的几块现大洋硌得慌,韩景堂悄悄溜进那木镇,妓院烟馆人多眼杂不敢去,怕暴露胡子身份。僻静街巷里的一所房子前,一个驼背男人凑近韩景堂说:
“烧一炮进屋,有女招待呢。”
这是一家私烟馆,不知从哪雇来或者就是自家的那女人,姿色不错,给韩景堂烧好烟炮后,圆滚的屁股紧靠他的身子坐下,酥酥的手不安分地一会儿抻抻他衣袖,拉拉衣领,露骨地问:
“今晚睡这儿,我陪你乐呵乐呵。”
吐出股白色烟雾笼罩女人的脸,消散后韩景堂伸手去拽女人带大襟棉袄,就在这时听外屋有人说:“洋大人,你明天来吧,金葡萄正陪客人呢!”
“把他轰走,我要金葡萄。”
“这怎么行?”男人说,“先来后到嘛,请您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吧!”
咣当!门被踹开,一个日本浪人拎刀闯入,四目相碰,差点撞出,日本浪人傲慢地说:“这女人是我的。”
“现在归我啦!”韩景堂毫不示弱道。
僵持之中,女人吓得脸色煞白,双腿软绵绵打弯站不起来,像患了疟疾,身子瑟瑟发抖,心想天老爷,要出人命啦。
看来这个娼妇见识太少,两个争夺她的男人,手里的刀并没砍向对方,只见日本浪人捋起裤腿,在小腿肚子上哧地割下块肉,用刀尖挑着举到韩景堂面前,要说的话都凝聚在这里啦。
韩景堂明白日本浪人在向他示威——表现勇敢和挑战,他腰间的牛耳短刀一年三百六十天不沾血、不舔血的时候太少啦。暗骂道:“小日本,我操你六舅,咱爷们哪个是纸糊的?”
嚓!他一刀割下自己右耳朵,眉都没皱一下,日本浪人反倒皱一下眉,双手抱拳说:“女人是你的啦。”而后走出烟馆。
“他叫本监……”女人说。
往下的岁月,韩景堂匪运极佳,他当上大柜,统领的胡子已达二百多人,控制那木镇周边村庄,荒唐地在水、陆交通要塞设卡收费,到各村屯派粮收捐。他们成为驻守那木镇关东军守备队的心腹大患,决心除之。派正规军去清剿,并非明智之举,韩景堂绺子飘忽不定,难以彻底消灭。一条毒计在关东军守备队作战会议上产生,先收编,后消灭之。
来到韩景堂绺子充当说客的,正是当年同他争夺女人的日本浪人本监,不过他现在在关东军守备队当兵。似乎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成交,他俩见面如同故交。胡子设酒款待,两天后,本监没说服韩景堂去接受关东军改编,相反被韩景堂劝说当了胡子,并把关东军守备队借改编之机消灭他们绺子的秘密,如实地告诉了韩景堂,以后他俩成了患难兄弟——胡兄匪弟。
这段历史韩景堂隐瞒几十年,何况韩景堂率绺子曾配合解放军解放了那木镇,立下功勋,这大概就是韩景堂历史没人去翻动和追究的原因吧。
双城屯远离那木镇,此地没人清楚韩景堂的身世,韩家的后人也不知道。
有一天,孙子翻阅旧县志,找到一段文字是这样记叙的:在改编一股土匪时,发现一个叫本监的日本胡子。解放后按政策遣送他回国,别的日本人听说即将回到本土而兴高采烈,唯有本临面对他当胡子的老巢鲶鱼坨子方向长跪不起,痛哭失声。突然,他掏出一颗磨得锋利的三八大盖枪子弹头,戳进前额,自杀身亡。
孙子觉得爷爷保存的骷髅头肯定就是那个本监,于是他问爷爷:“是他吗?”
“自作孽,不可活。”韩景堂仍然是那句话,直到死他也没正面回答孙子的提问。
故事49:苍茫
黄昏的北草甸子并不太好看,碧绿的草海掺杂血色霞光后,显得花丽胡哨。每天都是在这个时刻,岳添老汉就坐在自家的西房山墙下,望着远处的荒原,草甸子在眼里变灰变暗直到消失,他还呆呆地凝视。
“老添!酒给你烫热啦。”老伴来叫他,伸手扶起他来,疼爱地说,“瞅你一天比一天瘦,真叫人心疼。”
岳添慢慢起身,将垂在胸前的辫子,用手托着送到脑后,同老伴进屋去,脱鞋爬上土炕,端起酒盅喝起闷酒,三盅酒下肚,老伴听得耳朵长出茧子的那句话:
“唉,这酒辣的蒿儿,得(读音dǎi)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