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儿摇了摇头,道:“别拿我这老骨头开玩笑了。开这么大的工钱,难道要你到大明宫中将皇上偷出来?”
老胡儿在长安住了五十年,说着一口漂亮的京腔,除了改不掉的舌根发硬的西域羊肉调外,几乎无可挑剔。
常百兴用手指指点着老胡儿的额头笑道:“你这个老杂毛,我只是让你把钱提出来存在这里,又不是让你汇出去,你怕什么?”
常百兴这番话的意思是:只要钱还存在他这里,即使这对票是偷来的,赃款没有损失,他作为承办汇兑的中间商便没有什么大罪过,至多不过开发公差们几个辛苦钱而已。
“兑这么一大笔款子,只有我自己亲自作保人才行。”
“五分的佣金少不了你的。”常百兴说的五分佣金,就是老胡儿可以从这笔款子中提取百分之五的酬金。
“只怕没拿着那百分之五,反而丢了我的人头。”
“什么意思?”开玩笑归开玩笑,常百兴对老胡儿一生中在商场上积累的经验还是相当的重视。
老胡儿捋着他的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咱俩个认识多少年了?”
老胡儿与常百兴倚老卖老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识得常百兴的父亲,而且,当常百兴从一个手法高明的普通偷儿正式晋升自己为只接受委托业务的高手时,这老胡儿是他的第一个牵线人。
见常百兴没有接腔,老胡儿接着道:“这些年里,你的工钱加在一起也超不过眼前的这个数,怎么突然就长了本事啦?倘若偷儿能这么发财,谁还会去做官呢?扬州刺史一年的俸禄,再加上他这一年里贪赃受贿,能有这么多嘛?实话说吧,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什么也瞒不过你这老猴儿。”
于是,常百兴很是得意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向老胡儿讲了一遍。
“抱歉得很,事关重大,我就不提人名了。”常百兴讲得有些口干,端起高几儿上浅浅的白瓷茶碗啜了一口,又道:“这事儿也没什么危险,如果干不了,我给他们来个一走了之。”
隔着高几坐在胡床上的老胡儿听完了他的讲述,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将放在高几上的户部对票向常百兴面前一推,道:“这一次我帮不了你,你找别家吧。”
“老杂毛,你好不识抬举!把我存在这里的钱都提出来,我一起带走。”常百兴勃然大怒。
“胡扯!我识得你是谁?我这里能有你什么钱?再要胡闹,我把你送左卫衙门。”老胡儿这里存有常百兴的半生积蓄,大约在万贯上下。
“你……,”常百兴腾地从胡床上窜了起来。
“来呀。”老胡儿好整以暇地玩味着手中昂贵的白瓷浅茶碗,道:“把你袖中的绳儿拿出来,套在老胡的脖儿上。”
常百兴蓦地发现了一个自己往日从未注意的问题,他在黑夜中自信无比,却从未在白日里与人正面对垒。这时常百兴的勇气还不如一条街上的莽汉。
“小小年纪,还和我玩这套鬼吹灯,给我坐着吧。”老胡儿站起身来,踱到常百兴的面前,低声道:“你连我这么个糟老头子都不敢杀,又凭什么本事敢假冒小兴接活儿?再说,太平公主和当朝太子就那么容易杀?如果当真这么容易,还不天天改朝换代!”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俩人?”
“你当我每天坐在这里数钱玩哪?我做这么大的生意,连这点事情也弄不明白,还不早就赔了个净光。”
常百兴被这老胡儿的精明弄得有些迷糊了。
“孩子,我是为你担心。你没那个本事,却弄出来这么大的事情,该怎么办要先打定主意。反正如今你已经多一半是个死人了,钱什么的就先别想了,保命要紧。”老胡儿很是语重心长地将常百兴送出了波斯邸,见他向南走出东市,便也匆匆出了店门。
5
从波斯邸出来,常百兴先找房掮客帮他在太子东宫左近的永兴坊租了个独门小院,作为他前往东宫踩盘子的落脚点。
腊月里西京天气寒冷,很是知道照应自己的常百兴又给他的新居置办了些动用家什,以免夜半归来,饥寒难忍。
他想,不管怎样,先要做好准备,如果真是脱不了身,必须同时为两边服务,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常百兴回到自己在崇义坊的客馆时,天已过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