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觉是在棺材里,我的胳膊和腿便一下子产生惊人的魔力。拼死的时候会产生拼死的力气。如果不立刻冲破棺材,好容易苏醒的我,性命连一小时,半小时,不,连十分钟也难保。因为棺材里的氧气几乎没有了,我会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鲫鱼一样,嘴一张一合着窒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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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坚固的棺材里像头猛兽一样乱蹦乱跳,可是怎么也冲不破木板。这会地空气越来越稀薄,不光气透不过来,眼睛都涨得要突出眼窝了,鼻孔、嘴里难受得要流出血来。
我已经是在拼命。不是板破,就是我粉身碎骨。我拼命地挣扎。
于是,啊,太好了,棺盖发出嘎喳、嘎喳的破裂声,紧接着像刀子一样尖锐的空气哆哆地吹了进来,吹到脸上凉嗖嗖的。啊,空气太美了。
你们不知道空气是多么甜美吧?假如也遭遇到我这样的处境,你们就会深有体会了。
我张大鼻孔和嘴巴,尽可能地、贪婪地吸着那甘美的空气。吸着吸着,我觉得我身心都恢复了。我感到真的复活了。
于是,我扳住木板的裂缝,用力冲撞。这回其使尽了身的力气,终于将棺盖冲开了。
不用说,我从棺材里跳了出来。在我跳出棺材的同时,突然哗啦一声巨响,什么坚硬的东西从我头顶上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我跳出棺材的时候,怎么会掉下碎石头来?我并不怎么感到奇怪。可是后来知道了,这些发出巨大声响掉下来的东西,对我的生涯具有重大的关系,没有那些我说不定不会成为这样一个重犯呢。
却说我一跳出来,顿时惊愕不已。能够这样轻易地从棺材里跳出来已经很不简单了。如果是埋在土里,即使冲破了棺材,上面排下土来,也会把我活活压死的。真见鬼,看来我的棺材可能是放在什么地方,还没有理到坟墓里。好啊,好啊,我到底得救啦,只要能回家就行啦。
可是,怎么这么黑呀?黑得简直空气都像墨汁染过了似的。
等等,等等,用手摸一摸,也许能知道大概的情形。我像个瞎子一样伸开双臂,用脚探索着往前迈步。
有墙壁。可是这墙壁多么粗糙啊,好像是石墙。顺着墙壁走了一会儿,碰到一块冰凉的铁板,用手一摸,像是一扇门,一扇巨大而坚固的门。
奇怪呀,我究竟是在哪儿呢?
啊,知道了。看我多糊涂啊。我家的墓不是在普通的土里,像昨天说的那样,那块地方被叫作“诸侯老爷之墓”,是一个西洋式的石窟,一种开凿在半山腰里,垒上石头,用灰泥加固的山洞,那里面放置着历代祖先的棺材。
一明白是在我家的墓里,我惊恐至极,不禁浑身发抖起来。完了,我不能重见天回了。
棺材还能冲破,可是,这座石窟靠一两个人的力量是冲不破的。宛如水泥地下室的石窟怎能冲得破?唯一的出口被厚厚的铁皮门封上了,外面还挂着坚固的铁锁。
可是,先别急,说不定忘记上锁了呢。
我使尽力气想推开那扇门,用身子撞,然而只是轰轰地响起可怕的回声,铁门纹丝不动。还是锁上了。
我绝望了。
只要不是我家里死了人,也许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够打开。
啊,上帝啊,你怎么这样残忍!为什么要让我苏醒?是要让我活过来,再杀我一次吗?是要让我再尝受一次死的痛苦吗?
这回的死可不像从悬崖上摔下来那样痛快,是饿死,是一点一点地、一分一分地被夺去生命。这不是太残酷了吗?!
是我生前有什么罪孽?我爱朋友、疼妻子,不要说人类,就连线蚁之辈我也未曾加害过呀。可是,可是我却要受到这种前所未有的地狱的磨难。
我尝够了。死了一回,饱尝了悲哀和痛苦。那种痛苦是无法描绘,世人都未曾经历过的。可是,死一回还不够,还要让我再经受一次人间最大的痛苦。尝够了。我实在受不住啦。不论怎样都不能从这个石窟里跳出去吗?
我像疯子一样狂喊着要出去。我不停地吼叫,最后竟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起来。咸咸的泪水流进了我的嘴里。
可是,我的狂喊和哭声只是在四面的墙壁上产生回音。变成二、三倍的怪声,再回到我自己的耳朵里。石窟是在冷冷清清的郊外的半山腰里,那儿的小道除了我家举行葬礼以外,很少有人走过,就是再喊,又会有谁来解救呢?而且,即使有人听到我的喊声,他不仅不会来救我,反倒会吓得一溜烟地逃走的。
当知道痛哭狂喊都没什么用,我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时而被棺材绊倒,时而撞到墙壁上,胡乱地奔跑起来。虽知道完了,却仍来回地搜寻,指望墙壁的什么地方有一丝缝隙。
跑着跑着,我迷失了方向。出口在哪儿?刚才冲破的棺材在哪边?怎么摸也摸不到了。我被孤零零地丢在阴间一样的
黑暗之中了。
想到黑暗是无边无沿的,我由于不可名状的孤独感而将身子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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