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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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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三天?”邓伯雄的浓眉锁紧了,“不行!要准备打它三个月,和鬼子决一死战!龙仔,我来点炮,你赶快去告诉大家,准备弹药!”

    “是,少爷!”龙仔抹了一把汗,匆匆跑下炮楼。

    围尾神厅里,长明灯下,供奉着邓氏历代祖先的牌位,香案上青烟缭绕。案前挤满了老弱妇孺,怀着深深的恐惧、殷殷的期望,注视着那缕缕青烟。文心瑜抱着幼子阿猛,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忧伤的眼睛含着泪水,喃喃地说:“阿猛,阿猛,你太小了,还帮不上你阿爸……”

    皓首银须的老族长九公长跪在香案前,闭着双眼,像是一座塑像,默默无言,纹丝不动。老人家年逾九旬,耳不聋,眼不花,外面的天下大乱,心里清清楚楚。他这一辈子,经历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朝皇帝,亲眼看着大清国从泱泱天朝大国一步步垮下来,沦为狄夷列强刀俎上的鱼肉。道光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己派林大人到广东来禁烟、打鬼子,自己又亲手把林大人革职查办,把香港岛拱手让给了鬼子;‘咸丰爷省了一道手续,鬼子打来他就跑,鬼子要什么给什么,九龙又归了英国人;到了西太后掌天下,大清国的土地从北到南,今天割一块,明天租一块,说不定哪天就被洋人瓜分个干干净净。所以,庆亲王啊,李中堂啊,谭制台啊,统统都不必指望,既然已经签字画押、裂土为界,新安县的这块地方必是洋人的无疑了。这就好比一个家族,领家的族长要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个家败起来可就真快,就像一首曲子唱的:“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大清国的这座大楼,风雨飘摇,还能支撑几时呢?九公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亲眼看见了这番破败;他嫌自己大老了,九十多岁的人,再活九十九年是没有指望了,新安这地方再回到中国手里,那一天他是看不到了!如今,他的儿孙舞刀弄枪地抗英,老人家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邓氏儿郎没有辱没祖上的荣耀,想当年元兵南犯,七世祖元亮公起兵勤王,搭救大宋落难公主,那是万古流芳的忠臣哩!今世又是国难当头,儿孙们威武不屈,岂不正是继承了祖上遗风?将来族谱之上,必定重重地落上一笔。惧的是,香港“拓界”事已至此,爱新觉罗氏都没奈何,邓氏能够只手回天吗?更何况现在举兵事败,仅以小小的一个围村,要抗拒英夷,只怕是难了,待围破之日,阖族儿孙无可逃避屠城之难,呜呼,老夫于心何忍!我邓氏自汉黻公由内地迁粤,九百余年,传世二十多代,难道就灭于英夷之手吗?

    两行清泪从老人紧闭的双眼潸然流出,没有哭泣,没有叹息,他只有默默地,默默地念诵着历代祖先的尊讳,仿佛一条由血脉汇成的长河在心中流淌,列祖列宗,先考先妣,不灭英灵,悠悠在天,护信你们的儿孙吧……

    “太公,太公!”龙仔匆匆跑进神厅,气喘吁吁地喊道,“炮药不够用,少爷说,请各位阿公、阿婆、阿乸、阿婶帮忙想想办法!”

    “哦,”文心瑜好似从梦中醒来,赶紧抱着阿猛立起身来,“我去把烧饭的铁镬拿来,打碎了做炮药,有好几斤呢!”

    她这样一说,旁边的老弱妇孺都动起来,铁镬谁家没有呢?

    “去吧,孩子们!”九公轻轻地发了话,仍然闭目长跪,纹丝不动,继续他的思念和祈祷,一条由血脉汇成的长河在他的心中涌流……

    炮楼下的弹药房忙碌起来,各房各屋都送来了铜铁家什,铁镬、铜堡、铜盘、锡壶、犁头、犁嘴……都拿了来,文心瑜还捧来了新年时给阿猛储压岁钱的瓦罐,“啪”地打碎,倒出一堆“光绪通宝”铜钱。专责捣药的壮丁毫不怜惜地抡起榔头,把这些吃饭家什、耕田农具、孩童私房统统打碎,然后装进石臼,用铁杵“叮叮当当”舂起来……

    硝烟滚滚,炮声隆隆,散射的碎铁烂铜在英军的阵营中遍地开花,英军的机关枪、毛瑟枪、来福枪也在不停地扫射,却根本不可能穿透那厚厚的围墙,大英皇家军队的精锐之师在中国土炮面前失去了威力,不得不后退了。

    天越来越暗了。英军撤到了射程之外,吉庆围的炮火也暂告停息,锦田一片沉寂,天昏地黑,星月无光,浓重的阴云中滚动着雷声。

    加士居少将从屏山指挥部赶来了,他对于部下的软弱无能极为不满。

    在蚝壳山下,少将召集了紧急军事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