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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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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先生也请!”

    林若翰连睬也不再睬他,和易君恕一起朝月台方向走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栓子那颗心才从嗓子眼儿落到肚子、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夹袄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月台上,蒸汽机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吐着团团白烟,“哐啷,哐啷”开动了。

    在林若翰的包厢里,易君恕望着车窗外渐渐后退的古都北京,心里百感交集。

    “翰翁,谢谢您救了我!”

    “不必感谢,解救不幸的人脱离苦难,是我的本分,”林若翰说,他神情悒郁地望着窗外,“我遗憾的是,没有能够救出更多的人!”

    9月28日,夏历八月十三,离中秋节只有两天了,浓重的阴云笼罩着北京城,仍然看不到节日的气息。

    鹤年堂的老掌柜已经奉命在店堂门口搭起了席棚,摆上了奥案。今天有官差,监斩官和刽子手正在里面吃喝呢,回头就要开斩了。唉,老掌柜一边小心伺候着,一边在心里感叹:唉,造孽啊,店里边儿卖药救人,店外头砍头杀人!他记得,三个月之前他还和谭大人说过这个话,不曾想,谭大人今天就要在这儿被砍头!”

    菜市口一带的老街坊们都走出了家门,京城的老百姓从四面八方朝这儿拥来,把“丁”字街围得水泄不通,连街两旁的房顶上都爬满了人。

    下午三点半钟,宣武门那边开过来九门提督的大队人马,押着六辆囚车。街两旁的人群轰动了!六名钦犯被押进刑场。他们是:康有为胞弟康广仁,军机四章京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还有一位御史杨深秀,他在皇太后临朝训政之后竟然还顶风上书请皇太后归政,自然是必杀无疑。

    监斩官军机大臣刚毅出来了,他披着大红缎子斗篷,威风凛凛地坐在桌案后面。刽子手把六名钦犯押了上来,刚毅一一验明正身,以朱笔勾销,准备行刑。

    谭嗣同突然要和监斩官说话,他朝着刚毅叫道:“你过来!”

    刚毅惊呆了。天下竟然真有视死如白的人,谭嗣同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那么镇定,他要对刚毅说什么呢?无非是要当众宣讲大逆不道的言论,或者把监斩官侮辱、奚落一番?刚毅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甚至连听也不敢听,他惊恐地侧过脸去,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谭嗣同哈哈大笑,他以诗人的豪爽潇洒,放声朗诵: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监斩官在犯人面前发抖了,刚毅声嘶力竭地喊道:“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腔热血从谭嗣同不屈的躯体中喷涌而出,洒在这片早已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上。

    北京菜市口,是谭嗣同的出生之地,也是他的捐躯之地。

    他从这里走出去,最后又回到这里。

    两天之后,正是戊戌年中秋佳节。天昏昏,地沉沉,天涯共此时,竟然没有月亮。

    这个无月中秋,易君恕正痛苦地幽居在海河之畔的一座基督教堂里。

    京、津近在咫尺,六君子就义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津门,惊闻噩耗,易君恕痛不欲生!

    林若翰到了天津之后,本来是要立即转乘轮船前往香港,但危难之中的易君恕怎么办?他要为易君恕作出一个妥善安置,为此而耽搁了。他们一起暂住在圣公会同道的教堂里,焦急地探听着外面的消息。

    风声一天紧似一天,林若翰又从街上回来了。

    “外面到处张贴着通缉‘康党’的告示,你的名字也在上面!”林若翰忧心忡忡地说。

    易君恕默然无应,这本是他预料到的,北京抓不到他,就会在外埠撒开天罗地网。

    “易先生,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你有什么打算?”

    “我仓皇出逃,连老母都没有来得及告辞,能有什么打算?”易君恕愁肠百转,“只好在外面暂避一时,等风头过后,再伺机返回北京……”

    “不,你不能再回去了!现在,国到处都在通缉‘康党’,你必须立即离开中国大陆!”

    “离开大陆?”这是易君恕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他生在北京,长在大陆,在这片热土上生活了二十八年,现在,他难道要离开这里?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古都北京西南一隅报国寺前的那座小院,他那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老娘,在分娩的痛苦中挣扎呻吟的妻子,还有那没有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初生幼女,他怎么能丢下她们,远走海外?

    。易先生,你们的国家颓败如此,政局混乱如此,还有什么值得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