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上帝赐福于皇帝!”林若翰神情庄重地说,“最近,我写了一个奏事摺子,也许对中国的维新变法有所帮助。而我自知才疏学浅,惟恐立论不妥,措辞不当,所以,想请谭大人批阅指正;谭大人看过之后,再清康大人过目,并请他转呈皇上。不知这是否妥当?”
“噢?翰翁真是一位有心人,”谭嗣同兴奋地说,“不知那摺子……”
“我带在身边呢,”林若翰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摺子,双手递给他,“请谭大人不吝赐教!”
谭嗣同接在手里,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摺子,先睹为快,见那满篇小楷,虽然字体略显稚拙,书写得倒是十分工整:大英国侨民林若翰敬呈大清国大皇帝陛下:
当兹人间纷扰,国势危迫,皇上赫然发愤,排众议,冒疑难,明定国是,维新变法,实英明果敢之举,天佑神州之望。然中国积弊既久,如病弱之人,若方药杂投,不独事倍功半,尤恐促其笃危。而辨症施治之术,纲举目张之策,何也?侨民不揣冒沃,愿为皇上进言……
谭嗣同刚刚读了这开头一段,已经被深深吸引,便说:“翰翁稍坐,这份摺子,我现在就急于拜读,请恕我慢待了……”
“哪里!大人接卷即阅,这是对我的最高礼遇,”林若翰欣慰地说,“大人只管安心披览,我这里不用照顾。我和这位易先生谈谈,不是很好吗?”
“晚生正要向翰翁请教!”易君恕说。这倒不是客套,而是出于真心诚意。这位来自异国的老先生儒雅的谈吐和对中国时局的关切,都已经博得他的好感,他的面前像突然打开了一扇门,迫不及待地要走进去,探寻他渴望了解的一切。
谭嗣同捧着摺子站起身来,朝他们点点头,走进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这国籍不同、年龄悬殊的两位客人。林若翰笑眯眯地端详着易君恕,这位被谭嗣同称为“挚友”的年轻人,文质彬彬,清秀英俊,也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要和中国的读书人交朋友,年轻的一代尤其不可忽视,他们生气勃勃,思想活跃,易于接受新鲜事物,在新旧世纪的交替之际,这一代人无疑将对中国的前途产生重大影响……
林若翰胸有成竹,正要与易君恕“坐而论道”,易君恕却先开了口:“听复生兄说,翰翁久居香港?”
“是的,我从二十一岁到香港,至今已经三十八年了。”林若翰答道。初次相遇,互不了解,这些自然是攀谈的话题。便也向他问道:“易先生到过香港吗。”
“哦,没有。”易君恕说。
“若有机会,易先生不妨到香港一游,那是个好地方!”林若翰道。说起香港,他充满了感情,就像远游的人谈到自己的故乡,他在香港居住将近四十年之久,事实上也已经把香港看作自己的第二故乡了。“香港在大洋环抱之中,碧海蓝天,山青水秀,地理环境优越,气候温暖宜人。即使在北方万木凋零、冰天雪地的隆冬季节,太平山麓仍然是一片葱绿,鲜花盛开,西式洋房,倚山而筑,参差错落,那景象与中国内地大不相同。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窗外便是一幅天然的海景图画!康有为先生十多年前就曾游历香港,对香港的建筑精美、街市繁华、法度井然,都很为称道。他开阔眼界,接触西学,便是从香港开始。现在,中国有识之士莫不致力于西学研究,香港正是一个观察西方的窗口!”
这一番诱人的描述,易君恕听了,却未置一词。想到那座海岛已被英国割占五十多年,心中唤起的是痛惜之情,那里再好,也难以令他向往,更何谈“称道”!但是,香港仍然牵动着他的心:两个月前挥泪南归的挚友邓伯雄,如今怕也已经算是“香港人”了吧?他自从走后就没有音信,使易君恕一直放心不下!于是向林若翰问道:“上个月,香港拓界的《专条》在北京签字,定于阳历7月1日生效,如今此期已过,不知新安县那边的情形如何?”
林若翰微微一愣。他本来以为,这位年轻人既然谈起香港,兴趣必然在于香港的政治体制、城市建设、金融贸易、新闻出版,这是中国的“洋务派”和“维新派”都深感兴趣的,各有可资借鉴之处,却不料到易君恕关心的倒是维多利亚海峡对岸的新安县——那片尚待开发的新租借地。
“易先生对时局很为关注啊,”林若翰说,他并不打算回避对方提出的问题,一面琢磨着这位尚难以看透的青年,一面侃侃而谈,“拓界确实是香港的一件大事,按照中、英两国的协定,《专条》现在已经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