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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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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康有为不就是在乙未科刚刚中的进士吗?至今也还只是六品的工部主事,让五位顶尖级朝廷大员会见他一个人,可谓郑重其事到了极点。

    当时,荣禄开宗明义,对康有为说:“祖宗之法不能变!”

    康有为对曰:“祖宗之法以治祖宗之地,今祖宗之地不能守,何有祖宗之法乎?即如此为外交总署,亦非祖制所有,因时制宜,诚非得已。”

    竟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地取材,回答得可谓机敏狡黠,使荣禄一时语塞。

    接着,廖寿恒问:“宜何变法?”

    康有为对曰:“宜变法律、官制为先。”

    李鸿章问:“然则六部尽撤,则侧尽弃乎?”

    康有为对曰:“今为列国并立之时,非复一统之世。今之法律、官制,皆一统之法,弱亡中国皆此物也,诚宜尽撤!”

    ……

    那次“问话”,使李鸿章震惊地感到,三年前横空出世的康有为,如今已成气候。平心而论,康有为高屋建领的立论和舌战群儒的辩才,都使他折服。李鸿章为官一世,深知中国积贫积弱,症结在于法治涣漫,官制陈旧,官场腐败,与近百年来崛起于世界的列强各国相比,就像病入膏肓的垂垂老者较之青春焕发的青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渴望变更这种现实,渴望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却又不敢触及那个要命的根本,只能在原有的框架之内小改小革,为此耗尽了心血,熬白了须发。而年方不惑的康有为,刚刚步入政坛就显出一股咄咄逼人的锐气,直指大清国的要害,出一鸣惊人之语,收振聋发聩之效。李鸿章不敢说的话,康有为说出来了;李鸿章不敢做的事,康有为要亲手去实现。这真让李鸿章羡慕而又嫉妒,自己办了一辈子的洋务,由于康有为打出了“维新”的旗帜而变得陈旧,突然之间黯淡无光。像一匹不甘伏枥待毙的老马,李鸿章不肯让时代抛弃,不愿让“维新”的浪潮淹没,他本能地要急起直追,甚至不惜屈尊俯就,投在康有为的麾下。早在“公车上书”之后不久,康有为在北京发起强学会,李鸿章不计前嫌,愿捐银二千两,申请入会,不料却未获批准,想做“康党”而不可得!李鸿章的名声已经臭到这种地步了吗?连步“维新”后尘的资格都没有了吗?那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使李鸿章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孤独和尴尬。他厚着老脸捱过了世态炎凉的三年,以明升暗降的总理衙门大臣身分维持着虚弱的体面,静观着时局的变化。而康有为却锋头正健,新鲜花样层出不穷,今年三月又发起保国会,慷慨激昂,呼风唤雨。这一次,李鸿章不会再主动上门自找没趣了,他甚至不无幸灾乐祸地觉得,今天的保国会也许仍像当年的强学会一样,风头出得太大了,难免再次落到被朝廷查禁的下场!

    只因为易君恕毫无顾忌地说到康有为,使李鸿章浮想联翩。洋务派首领和维新派旗手之间本来应有的声气相通和血脉相连,却又被不可消弥的积怨所纠缠,所间隔,形成积瘀于胸中的一四块垒,难以排遣,难以言说。

    “嗯,原来易公子是康有为保国会的人?老夫倒是失敬了……”他喃喃说道,语气中流露出某种失望和怨忽。

    “不敢当!”易君恕说,“晚生为南海先生的主张和学说所动,不揣浅薄,慕名追随,虽忝列会员之末,却自惭无所作为,”他毫不掩饰对康有为的尊崇爱戴和自己的保国会会员身分,但也隐隐感到对方似乎听得有些逆耳,于是试探地说道,“还望中堂大人指教!”

    “哦,哪里,哪里!‘雏凤清于老凤声’,康、梁诸君与足下之辈,年轻有为,后来居上,老夫早已望尘莫及!”李鸿章尴尬地勉强笑了笑,自谦之辞包含着酸酸的无奈。“不过,康氏以保国为名,发起组织,俨然政党,却在朝臣之中招致颇多议论。荣中堂就说:‘康有为立保国会,现在许多大臣未死,即使亡国,尚不劳他保也。其僭越妄为,非杀不可。你们如有相识入会者,令其小心首领可也!’……”

    说到这里,李鸿章收敛了笑容,眯起那双饱经世故、阅尽沧桑的眼睛,观察着这位年轻人的反应。

    易君恕吃了一惊。他知道,李鸿章所说的荣中堂,就是当今慈禧皇太后的内侄、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荣禄。但他却不曾想到,康有为发起保国会,何以会招致荣禄如此的仇恨,以至于非杀不可,连入会者也要小心脑袋?而耐人寻味的是,李鸿章只是转述别人的话,却并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观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中堂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南海先生正是痛感国土日割,国势日衰,才挺身而出,大声疾呼,保国卫民,一片忠贞之心,苍天可鉴,不知何罪之有?南海先生在保国会上演说,字字滴血,声声含泪,使听者动容,为之泣下!他说:‘吾中国四万万人,无贵无贱,当今在覆屋之下,漏舟之中,如笼中之鸟,釜底之鱼,牢中之四,为奴隶、为牛马、为犬羊,听人驱使,听人宰割,此四千年中二十朝未有之奇变。……’”

    “不必再背了,天津《国闻报》上登了他的讲稿,老夫已经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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